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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戰(zhàn)爭(四)(1)
作者:馬宇彤 時間:2009-4-27 字體:[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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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假日實際上是現(xiàn)代人給自己放松心情、紀念事件制造的借口。它的本意應該是休息,對于廣告人而言,反倒被搞得比平時更累,因為很多應酬都選在了這些日子。
向天歌從來沒有這樣對著鏡子刻意端詳過自己,曾經(jīng)炯炯有神的雙眸下面綴出了一彎淺淺的眼袋,原本圓潤光滑的雙頰竟然爬上了幾道細密的皺紋,其間還點染了三四粒褐色的斑點,有些凌亂的鬢角已經(jīng)鉆出了點點白發(fā),而且當他把幾縷長發(fā)攏過來時,還是遮擋不住那一小片淡白,他忽然明白了,人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老下去的,老下去的首先是心態(tài),其次才是身體,因為不知不覺,所以缺少必要的警惕,總以為今天和昨天的自己沒有多大的變化,其實這種忽視本身就說明早已丟失了激動和興奮。
向天歌想,人生在世,誰又能真正瀟灑走一回呢?所謂的瀟灑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現(xiàn)在的人都是苦行僧呀,時間和精力的用途全錯亂了順序,用本該睡覺的時間娛樂,用本該休閑的時間賺錢,用本該團圓的時間應酬,一天拉短了,一夜卻抻長了,但是這些長長短短的時間好像沒有一段完全屬于自己,向天歌真恨不能放上一個長假,再也不去想什么應收應付款,想什么活動策劃和文案設計,想什么明天要去討好哪個領導接著再去炒誰的魷魚,但是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無奈與悲哀,人人不都是這樣嗎,四十歲前人找病,四十歲后病找人,等到能躺下來的時候,肯定就病得無法動彈的時候,否則,還會埋頭不停地在各自的路上碎步疾走。
鄭曙光帶來了好消息,他感恩節(jié)回家探望老娘時,閑聊出一條線索,他已經(jīng)去世的父親曾經(jīng)和原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劉遠達有過很深的交情。鄭曙光和向天歌商量,想讓母親以托子拜訪的名義,先打個電話鋪墊一下,然后去家里看看久違的劉叔叔,也許能夠找到一兩條有用的信息。
向天歌認為這層關系很有價值,約好了時間,和鄭曙光敲開了劉遠達的家門。他們套上保姆遞過來的鞋套,將托人買的兩盒鹿鞭、兩盒西洋參和從美國帶過來的四盒卵磷脂和四盒魚油放到客廳的衣架邊,劉遠達見了,就說:“曙光呀,我電話里不是和你媽媽說了嘛,就是來串個門,沒有任何的項目,我和你爸爸的關系,這樣搞就俗氣了!
現(xiàn)在送禮的行情就和牛市時的股票一樣,一路看漲,原地不動都會讓送禮的人覺得面子矮了許多似的,更何況今天他們不僅僅是禮節(jié)探訪而是有事相求呢?鄭曙光笑笑說:“劉叔叔,這位是我們報社的向總,您當我們給您送的是什么金銀財寶呢,我們給您送的是健康,只要您硬硬朗朗的就好,我媽總跟我念叨,我爸在的時候還就是跟您說得上來,”接著,他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憤憤地說,“劉叔叔,您說現(xiàn)在的政策也真是,干什么都一刀切,這么做的結果肯定是沒放過一個無能之人,可也肯定委屈了不少像您這樣的才德之人。對年輕人來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可對前輩們來說,革命是身體的本錢,您本來還應該再把幾年關的嘛,我看接您班的人里有不少根本就是白撿了便宜,憑什么呀,就憑歲數(shù)小,那我還歲數(shù)小呢?”
幾句話把劉遠達給說樂了,“曙光呀,現(xiàn)在的政策一點毛病都沒有,我們是老了,不服不行呀!至于能力問題,這你就不懂了,不管什么時候,總有一種人是專門為當官而生的,他們沒別的本事,但就是會當官,說白了,也就是工于心計,精于權術,可是,平心而論,官場也不容易呀,盤根錯節(jié),不知道哪塊云彩有雨,有時候死了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所以,好多事情,躲猶不及,誰還會主動上前生事呢?不是有句話嗎,上級對下級,哄著護著,下級對上級,捧著抬著,同級對同級,包著讓著。其實也不是誰存心就要這樣,這就好比游戲規(guī)則,你不如此,就沒法玩下去。所以才有了那些見怪不怪、見錯不錯、見義不為、見惡不憤甚至見死不救的怪事呀。曙光,真難得你人在廣告圈在商言商了還琢磨著這些憂國憂民的問題!
向天歌聽得有些出神,他心想,領導做長了水平就是不一樣,眼光犀利,既洞察一切,又滴水不漏,一張嘴就能把話說得跟文件似的。他仔細端詳著劉遠達,感覺雖然和在報社報史陳列館的照片上見到的相差無幾,甚至還顯得年輕了些,但神態(tài)里總像是夾雜著一點點的失落,他這才明白了為什么剛一落座劉遠達就滔滔不絕,也許不光是有感而發(fā),主要還是不適應無人傾聽的寂寞。
鄭曙光陪著劉遠達閑扯了一陣,說:“劉叔叔,您可別怪我無事不登門,侄子今天來還真有件事麻煩您,您知道勝利路上要建全國最長報欄的事吧,我們報社、我們向總一直想把它拿下來,作為報社參與的標志性文化工程,有人給介紹了個關系,叫吳企全,是海西區(qū)市容委的副主任,是個挺市儈的家伙,吃人拿人還不太辦事,可他是馬自達的內(nèi)弟,這個馬自達就是報欄籌備組的負責人,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剛從外省調(diào)過來,我們實在找不到直接的渠道,才想走吳企全的路子曲線運動的,現(xiàn)在看來真是舍近求遠了,所以想把您老搬出來說句話!
劉遠達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記憶中檢索剛才提到的兩個名字。過了一會兒,他說:“曙光呀,你提到的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我們在位子上那陣,大概他們還沒有上來,按說,我現(xiàn)在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特別是這些可能和錢牽扯的事情,這把子歲數(shù),讓人再說出難聽的話來就沒意思了,這樣吧,我給你寫個條子,你去找找現(xiàn)在的宣傳部李副部長,他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看看能不能幫你們疏通疏通!
向天歌明白這忙劉遠達肯定是幫不上了,因為他知道一點李副部長的情況,他最早是市委組織部干部處的處長,后來調(diào)到宣傳部的,據(jù)說是個很古板的人,分管宣傳部的理論處、教育處和兩個刊物,跟報欄的事一點兒也不搭界。官場之人最講究勢力范圍,也最忌諱手伸過長。他擔心托的人多了,反而容易壞事,就說:“劉叔叔,我和曙光聽您這番話,真覺得這十幾年的書白念了,您的手諭我們帶走,這事我們再運籌一下,到了關鍵時刻再來請您點撥。時候不早了,您老早點歇息吧!眲⑦h達說:“行了,你們那么忙,還是把功夫用在工作上吧,有你們這份心意你劉叔叔就知足了!毕蛱旄杩粗鴦⑦h達紅潤的面色,心里說雖然失落,但畢竟還是無官一身輕呀,這時,劉遠達像是想起了什么,告訴鄭曙光:“人生在幾個關鍵的地方需要加把勁,但在有些地方又要把力氣撤下來。心氣高并不一定都是好事,心高自然氣盛,氣盛容易不平,不平就會郁悶,郁悶必定傷身,這個,傷身之后嘛,元氣就損耗了,心氣也就沒法再高了,所以,凡事都要適可而止,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這是辯證的,也是規(guī)律的。”
向天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劉叔叔,您所言極是,可是我老覺得人真正的悲劇并不是看不出誘惑,而是擋不住誘惑,多少人財色兩把刀插在腰眼仍然面色不改,仍然樂此不疲,這就叫兩肋插刀啊,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享財漁色,要是沒有了這些盼頭,還會有那么多肯低三下四隱忍度日的人嗎?好了,不耽誤您休息了。”
劉遠達笑呵呵地擺擺手:“一切盡在不言中啊,年輕人,忙去吧,噢,曙光,回去給全家?guī)好啊!眲傄ラ_門,劉遠達又叫住鄭曙光,說,“曙光,向總,因為你爸的關系,我才和你說這么多。記住了,人都是在某一個圈子里生活的。圈子很重要,也很厲害。身在其中,就要守里面的規(guī)矩,不能隨便越雷池一步,否則旁邊的人就容不下你。進了圈子,一切都能順風順水,進不了圈子,事事都會寸步難行!
出了門,想想劉遠達描述的官場現(xiàn)形記,向天歌狠狠地吐了口氣!拔也,”他在心里罵了一句,他其實不會罵街,當然,說不會有些絕對,罵街其實誰都會,只是罵得出口罵不出口的問題。向天歌想,劉遠達作為管官的官,看到的內(nèi)情最具有說服力。這幫當官的,花著納稅人的錢,好車坐著,好房住著,原來天天琢磨的都是自己還能爬多高的事情,有機會爬呢,就先裝著孫子,沒機會爬了,就趕緊撈著票子,什么東西!罵完了,向天歌的心里痛快了許多,他想起了一個老板的話,請當官的吃飯,你就當是喂狗,你把狗喂美了,他沖你搖尾巴;你把官喂美了,他給你辦事,向天歌覺得,這話說得雖然有點難聽,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總算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向天歌終于想起了一個人,是他的大學同學,叫繩子仁。上學的時候,兩個人在一個宿舍住上下鋪,是最要好的哥們,只是畢業(yè)后各忙各的,一晃十多年,漸漸疏于往來。畢業(yè)五年的時候,班里留在海江的同學搞了一次聚會,當時繩子仁因為陪領導出差沒能到場,錯過了見面的機會。而且這種聚會向天歌覺得很沒意思,混得好的春風得意,混得不如意的也要痛苦地強作笑顏,職場的手段與委屈、賺錢的多少與技巧都屬于比較私密和敏感的話題,大家有意無意地都要繞開它,剩下的時間就集中在老婆孩子身上,各自精選著最能體現(xiàn)自己孩子智慧與靈氣的趣聞軼事,這時,向天歌只能尷尬地坐在一邊,耐心地聽著一個個他一點也不覺得可笑的故事。
向天歌打聽到繩子仁最近給一位市委副書記當秘書了。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開車到了市委。在傳達室,向天歌對門衛(wèi)說:“我是日報的,找組織部的繩子仁。”門衛(wèi)說:“工作證。” 向天歌遞過去,登記,換卡,電話通報,是一個女同志接的,“你好,我找繩子仁!蹦沁厗枺骸澳隳睦?”向天歌說:“我是繩子仁的大學同學,叫向天歌,海江日報的,我現(xiàn)在傳達室,能不能讓他下來接我一下?”女同志說:“小繩正在開會,很重要的會,出不來的,你急不急,要不急,就改天再來!毕蛱旄枵f:“挺急的,您看有什么辦法?”女同志說:“那你稍微等一下,我下去接你,這個月的新規(guī)定,被訪人不在,來訪人是進不來的!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會還沒有散的跡象。女同志說:“要不,我進去給你通報一聲,你和小繩先見一下!闭f著,繩子仁推門進來,向天歌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原來精瘦精瘦的繩子仁竟然胖出來一個人,臉圓得像個釉子掛得很亮的盤子,繩子仁也是一愣,頓了片刻,才眼睛一亮,但語調(diào)還是平緩地說:“哎呦,時間真不得了,一塊兒讀書的同學,見了面都快不認識了。天歌,這是哪股風把你吹來了?”向天歌見屋里人多,也不好說什么,就敷衍地說:“總不見了,過來看看你,咱們一晃畢業(yè)十七年,你這老班長也該招呼聚會聚會了! 繩子仁從桌上抽出張便箋紙,寫了一行字遞給向天歌:“天歌,我這會一時半會兒散不了,這是我家地址和電話,你找個時間過來,咱倆好好敘敘!
大學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因為繩子仁是黨員,所以占了很大便宜,分配到市委機關,一開始在統(tǒng)戰(zhàn)部,后來因為材料寫得頗對領導胃口,被調(diào)到組織部,最近又做了一位市委副書記的文字秘書。繩子仁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工作沒兩年,就通過單位工會老大姐的介紹,娶妻、生子,住在單位分的不大的房子里,每天萊奧美而作、日落難息,接孩子、做飯、寫材料、開會,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繩子仁的家很好找,他的太太張盈在海江市二中教語文,見老同學來了,寒暄了兩句就領著孩子進了另外一間屋,騰出地方讓他們兩個敘舊。只是繩子仁四歲的兒子見來了生人很是新鮮,擺弄著向天歌買的遙控汽車,隔一會兒就要從門縫扒出頭來看看,再就是跑出來扎在他爸爸懷里呆一會兒,說:“爸爸,你看我多聽話,明天該給我買夏威夷漢堡了吧?”繩子仁佯作惱怒地對兒子說:“買什么夏威夷漢堡,爸爸沒有錢,還是吃你的舊金山饅頭吧。”向天歌喝著茶,看著他們父子親親熱熱的場面,心里很是羨慕:“子仁,看樣子,日子過得挺滋潤,下一代張口就是品牌”。繩子仁苦笑了一聲:“工薪階層不都是這樣嗎,兒子穿名牌,太太穿品牌,老子穿雜牌!
沒過一會兒,繩子仁的兒子就在廁所喊:“爸爸,我拉完臭臭了,快給我擦屁股!边@時,就聽見繩子仁對著兒子嘮叨:“都四歲了,還不會自己擦屁股,真沒羞!崩K子仁的兒子長得很像他,胖乎乎的,挺好玩,他認真地說:“爸爸,我也想自己擦,可是我找不著屁眼!毕蛱旄柽@回“撲哧”一下,樂得把一口茶全噴了出來。